暗香疏影·夹钟宫赋墨梅
何逊扬州旧事,五更梦半醒,胡调吹彻。若把南枝,图入凌烟,香满玉楼琼阙。相将初试红盐味,到烟雨、青黄时节。想雁空、北落冬深,澹墨晚天云阔。
鸭沼观荷
余生甫里,即以唐陆天随而得名。天随子隐居不仕,时与皮日休唱和,自号甫里先生,尝作《江湖散人传》以见志。没后,亮节高风,里人思之不置。以先生在时喜斗鸭,有斗鸭栏,乃凿地为池沼,方塘如鉴,一水潆洄。中央筑一亭,曰“清风亭”,东西通以小桥,四周环植榆柳桃李。盛夏新绿怒生,碧阴覆檐际,窗棂四敞,凉飙飒然,袭人襟裾。中供天随子像,把卷危坐,须眉如生。去亭百数十武,先生之墓在焉。或云后人葬其衣冠处,将以留古迹而寄遐思者也。亭中楹联颇夥,余师青萝山人一联云:白酒黄花,九日独高元亮枕;烟蓑雨笠,十年长泛志和船。特举二君以比拟先生,当矣。
池种荷花,红白相半。花时清芬远彻,风晨月夕,烟晚露初,领略尤胜。里中诗人夏日设社于此亭,集裙屐之雅流,开壶觞之胜会。余亦获从诸君子后,每至独早。时,余年少嗜酒,量颇宏,辄仿“碧筩杯”佳制,择莲梗之鲜巨者,密刺针孔,反复贯注,自觉酒味香洌异常,一饮可以数斗。又取鲜莲瓣糁以薄粉,炙以香膏,清脆可食,亦能疗饥。社友群顾余而笑曰:“子真可谓吞花卧酒者矣!”
每岁六月二十四日,必折简招邀群彦,为荷花祝生日。闺秀能诗者亦许入社,但不亲至耳。丁未顾慧英女史擅场,戊申曹素雯女史压卷。徐淑才高,秦嘉为之退避,洵足生闺阁光而为巾帼吐气也已。余定莲为君子之花,具有四德:香清,韵远,品洁,色纯;乃不解阿谀者流,以高人静士之容下拟幸臣之貌莲花似六郎一语不诚千古奇冤哉!
观荷之约,以花开日为始,三日一会,肴核以四簋为度,但求真率,毋侈华靡。甫里本属水多,多菱芡之属。沉李浮瓜,青红错杂,堆置盘中,亦堪解暑。
诸社友以先生生平固喜蓄鸭,因于池畔另辟鸭舍,蓄白鸭数头,修洁可爱。红衣翠盖问,点缀以白羽翩跹,亦复不俗。池劳环围石阑,阑柱悉凿鸭,其首皆回向先生,以先生固背北面南也。鸭在羽族中,蠢然一物耳,自先生有“能言”一语,遂足供园林清玩,泃乎文人之口不可测也如此。
余违甫里几四十年,回首前尘,无殊梦影。每值荷花盛开,辄若置身于莲亭鸭沼间也。
解连环·柳
依依灞桥怨别。正千丝万绪,难禁愁绝。怅岁久、应长新条,念曾系花骢,屡停兰楫。弄影摇晴,恨闲损、春风时节。隔邮亭,故人望断,舞腰瘦怯。
花心动·柳
此际雕鞍去久。空追念邮亭,短枝盈首。海角天涯,寒食清明,泪点絮花沾袖。去年折赠行人远,今年恨、依然纤手。断肠也,羞眉画应未就。
此君轩记
竹之为物,草木中之有特操者与?群居而不倚,虞中而从节,可折而不可曲,凌寒暑而不渝其色。至于烟晨雨夕,枝梢空而叶成滴,含风弄月,形态百变,自谓川淇澳千亩之园,以至小庭幽榭三竿两竿,皆使人观之,其胸廓然而高,渊然而深,泠然而清,挹之而无穷,玩之而不可亵也。其超世之致,与不可屈之节,与为近,是以君子取焉。
古之君子,其为道也盖不同,而其所以同者,则在超世之致,与不可屈之节而已。其观物也,见夫类是者而乐焉,其创物也,达夫如是者而后慊焉。如屈子之于香草,渊明之于菊,王子猷之于竹,玩赏之不足而咏叹之,咏叹之不足而斯物遂若为斯人之所专有,是岂徒有托而然哉!其于此数者,必有以相契于意言之表也。善画竹者亦然。彼独有见于其原,而直以其胸中潇洒之致、劲直之气,一寄之于画。其所写者,即其所观;其所观者,即其所畜者也。物我无间,而道艺为一,与天冥合,而不知其所以然。故古之工画竹者,亦高致直节之士为多。如宋之文与可、苏子瞻,元之吴仲圭是已。观爱竹者之胸,可以知画竹者之胸;知画竹者之胸,则爱画竹者之胸亦可知而已。
日本川口国次郎君,冲澹有识度,善绘事,尤爱墨竹。尝集元吴仲圭、明夏仲昭、文徵仲诸家画竹,为室以奉之,名之曰“此君轩”。其嗜之也至笃,而搜之也至专,非其志节意度符于古君子,亦安能有契于是哉!吾闻川口君之居,有备后之国,三原之城,山海环抱,松竹之所丛生。君优游其间,远眺林木,近观图画,必有有味于余之言者,既属余为轩记,因书以质之,惜不获从君于其间,而日与仲圭、徵仲诸贤游,且与此君游也。壬子九月。